桃樂

来的都是座上宾,谢谢大家看我的文

THEN (哈德)

“笑一下哦。”

他答应着,闪光灯咔嚓一下,图案在一小方相纸上很快显形。对方拿来看了看,有点尴尬地抱怨起来——不是叫你笑了吗?

他一边道歉,一边接过来看,记得刚才明明笑了,但照片上的人带着有点漠然的表情,好像在困惑什么,又好像什么都不在意,他朝着相纸外头的世界看了一眼,就毫不关心地转到另一个方向去了。






前几天收到了同学会的邀请函。

毕业之后,身边的朋友迅速地走进社会,本来在校的最后几年,看着Ron的兄长们纷纷开始新生活,也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同,但真的轮到自己的时候,就会切身处地发现,成人世界与学校,差别是如此之多。入职之后的事情太过顺遂,救世主的名号就像是一张万能通行证,帮助他度过任何面试,当他为自己的能力感到惴惴不安时,各种危机也就在他的谨小慎微中迎刃而解。

“确实做得很好啊!”魔法部的前辈这样夸奖他,反而让他觉得一脚踩在云上,不上不下地悬在半空中。


邀请函是米色的烫金硬质纸,上面有优雅的压纹,打开后Hermione瘦长倾斜的字体便自动浮现在纸上。真花哨。

Harry最后将邀请函折起来装回信封里,在放到Hermione手上,她笑眯眯地在桌旁为大家签到。

“只有三个人聚聚,至于这么夸张么?” Ron小声叨咕,Harry好歹回家换了身衣服,他却仍穿着上班用的套装。

“你都不换一套再来?”

“嘘……她又看不出。”

相比之下,Hermione穿得活泼多了,一身麻瓜的休闲打扮,她在毕业后放弃了魔法部的内定,选择继续念麻瓜大学,三人也因此聚少离多。Harry看着她耳垂上小鸟形状的耳环,心想这里确实只有她看起来还像个学生。不管是自己还是Ron,身上都散发着一股社会人的须后水气味。

“大家好啊,二十岁万万岁。”她愉快地举杯,实际上她是三人中年纪最大的。

“我也二十啦。万岁!”Ron点点头,配合地拿起杯子跟Hermione碰一个。

“我还有一个多月。”

“哗,有人在装年轻。”

Harry连忙将饮料咽下去,不好意思地摆摆手,“你们不要开我玩笑了。”

两人则因捉弄Harry而哈哈大笑起来。





今年20岁,明年21岁,后年22岁,再后年23岁,和平的岁月总是流逝得很快,淙淙溪水穿过岩石夹缝,将细沙带往下游,泥沙堆砌变作成年后松散的地基。

这样的生活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呢?

Harry漫无边际地沉浸在酒精与幻想之中,桌旁的人语声使他眼皮沉沉,却仍能坚持搭上两句腔。


“……是摔下来了呢。对啊。”Ron的声音在一片嘈杂的人声中漂浮,“Harry应该还记得他吧?”

“……?”镜片后的眼神仍然迷茫。

“Draco Malfoy,斯莱特林那个Malfoy。你还记得他么?”


金发少年自大的脸和微翘的鼻尖在Harry脑海中一闪而过。


“记得,他又怎么了?”

Ron与Hermione对视一眼,有些艰难地开口。


“他好像……过世了。讣告登在报纸上。”


“听说是从一座天文塔上摔下来了,当时就失救了。已经是上个月的事了,讣告却这两天才登。”


Harry微微张大嘴,表情有些呆滞,似乎还无法消化两人说的内容。脑海中那个傲慢的少年图像隐去了,随之浮现的是心理治疗办公室外那个萧索的年轻人,他的衣袍匆匆掠过最后一级阶梯,从此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。



余下两人仍压低声音讨论,同窗的意外过世对外界来说充满疑点。没有人知道真相是什么,Malfoy家封锁了一切消息,谢绝一切采访,仅仅登了一方小小讣告,作为斯人已逝的证明。听上去确实是Malfoy家的风格。


这感觉太奇怪了,Draco Malfoy已经死了,而且已经死了大半个月。而Harry直到今天才知道,他的心里小小地震动了一下,但没有泛起过多的哀愁。他的惊讶更多是因为自己的后知后觉,任何人都知道他与Malfoy在学生时代有过太多直接的,或间接的摩擦,但他们不知道的是,毕业后两人偶然的相遇,以及逐渐建立起的隐秘,微妙的关系。



大半没有被喝掉的黄油啤酒在杯子里发出滋滋响,是浑浊的黄色,Harry盯着自己在杯上的倒影,看到自己的鼻子因为玻璃反射而被滑稽地拉宽,倒影里还能看到大半个酒吧,仿佛有另一个世界被困在这面弧形的玻璃里。


他想起Draco Malfoy的生日是六月初,这么说来他死时还不满20岁。









与Draco再遇是在入职后的四月份。


当时,Harry匆匆走上心理治疗室的楼梯,鞋跟敲得木板咚咚作响。登上最后一层后他把脚步放轻,因为整条走廊都静悄悄的,他实在不想让自己的出现变得太突兀。


等候室在走廊左手边第三间房间,这两个星期以来Harry已经是那里的常客。上个月魔法部开始重视公务员们的心理状况,遗憾的是Harry并没有通过测试,上级将之归咎于他在战争中收到的心理伤害,强制性要求他进行心理咨询。


同事中私下流通着一份满分答案,Harry当时还故作清高没去看,谁知累得现在三天两头就得往诊所跑。



他踱进等候室,便立马将袍子脱下来挂上,却发现挂衣架上已经有另一件外套,墨黑色的,布料上有精细的暗纹,没有领标,一看就是价格不菲的定制物。他自己的袍子挂在一旁,像是贵公子脚边蹲了个流浪汉。他转过身去,见等候室角落果真坐了个人,大张报纸展开挡住上半身,报纸下是压出流畅线条的裤筒和皮鞋,好熟悉。

那人听到Harry的动静,也放下报纸,抬起头来,一头铂金色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,原来是个故人。

“你好。”在Harry意料之外,那人居然先开口打了招呼,这倒让他不好意思起来。

“你好。”他紧张地答了一句,拣了张椅子坐下,也不敢跟Draco挨着坐,故意隔了两个位子。对方的问好只是出于礼貌,并没有往后再寒暄的意思,已经非常自然地重新投入到报纸中去了。

Harry没有报纸可看,两手空空相当尴尬,唯有闭目养神,迷糊间听到前台女士叫Malfoy先生,旁边的人也许以为Harry睡了,出去的时候动作尤其轻。Harry睁开眼看到报纸留在身边的椅子上,A版头条是Malfoy家案子的审判进度。


Draco会来寻求心理咨询,这对Harry来说倒不意外,他是Harry在现实生活中见过的最压抑的同龄人,意外的是他会来这种诊所,难道不应该是请医生上门吗。战后世界需从重创中恢复,魔药并不包治百病,人们的内心也不会因为懂得魔法就更强大,忧虑对谁都一视同仁。因战争而产生的心理创伤在巫师们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。不少巫师只有选择到麻瓜的心理治疗师处去寻求帮助。为了应付这种需求,各家魔法界心理治疗机构应运而生,麻瓜心理学配合冥想盆等魔法器具的利用,已经成为巫师们研究的一大课题。Hermione就有在此行从业的倾向,所以才在大学专修心理学,期望毕业后能一展所长。

等候室墙上有一幅宣传海报,海报上是不同年龄,不同肤色的巫师在阳光下展露笑容,肩膀与肩膀互相依靠着,下书大字:会变好的!

Harry盯着海报看了一会儿,觉得有点无聊。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糖盒,那是George给他的麻瓜魔术小道具,如同火柴盒的大小,一推开,可以看到五颜六色的糖豆,推回去再推出来,糖豆便消失,是经不起推敲的小把戏。Harry来来回回玩了几遍,又觉得无聊了,他叹了口气,将糖盒收起来,肩膀一点一点耷拉下去,垂着头发呆。

过了好一会儿,等候室的门再次被推开,是Draco进来拿外套,前台女士叫了Harry的名字。Harry起身,在门边与Draco擦身而过,两人这次没有交流,除了衣物窸窣摩擦的声音,再无其他。Draco离开了,晾衣钩上残存着一丝香气,好像被附带着贴上了昂贵的价码。昂贵,用来形容Malfoy家的小公子,虽有暗贬的嫌疑,但也再恰当不过。谁又能想到这位贵公子也有气急败坏的鲁莽时候?







【你今晚到禁林里来。】

字体瘦长有力,落款欠奉。不过Harry也不必伤脑筋去猜,因为这字体的主人是当面将团成一团的字条扔到自己背上的。魔咒课上Harry展开字条,回头张望,发现三排之后的金发男生正一心不乱地埋头记笔记。这种把戏不是第一次了,他们刚结下梁子的时候,这位当时还是11岁的小讨厌鬼就知道怎样以决斗的名义诱骗Harry违反校规。大半夜的去禁林,不用说也是想恶作剧而已,是扮鬼还是施恶咒,或者就是直接放鸽子,待自己傻等一晚之后在早餐桌上加以嘲笑。

Harry撕了纸条,下课后直接回宿舍写作业睡觉。


没想到第二天一早,Draco就在礼堂前拦住他。

“你昨天怎么没来!?”

他鼻音很重,袍脚粘着树叶,脸上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,仿佛真的在禁林等了一夜。见Harry没有反应,他向前迈了一步,指尖不礼貌地点着Harry的胸膛,继续质问——你怎么没来?

Harry觉得又好气又好笑,气的是Draco的理直气壮,笑的是他的狼狈。

“别挡着。”他拨开Draco的手径直走进礼堂。











“Potter先生?Potter先生?”治疗师试图将神游天外的客人叫回来。

Harry将视线从桌角的绿植上收回来,抱歉地笑了笑,与Draco的重遇让他回想起过去很多东西。在做咨询的时候他常常发呆,因为这样可以避免回答治疗师的问题。很多问题他都不想回答,又或者是不知道怎样去回答。当治疗师问他最近心情如何,睡眠如何的时候,他总会笼统地回复“还行”,“不错”。但问题很快就会进而变成“能描述一下吗?”,Harry实在不知道怎样描述,就只能闪烁其词。他的工作生活相当顺遂,也有两三知己,有时他甚至想要向治疗师坦白,自己只是因为稀里糊涂做了一份选择题,才沦落到要来这里谈心的地步。但同时他又被一种空虚所困扰,当他自己一个人待着的时候,他总隐隐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,某件意义重大的事在他的过往中静悄悄地发生了,只是他还没发觉。这是矛盾的,像睡眼惺忪时看到的床边梦境,但又异常鲜明。

在每一次含糊其辞时,Harry都心虚地将目光移向别处。



如果这些治疗能快点结束就好了。








Harry这才发现Draco Malfoy的死讯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。先生太太们在早餐桌上放下报纸,便开始讨论Malfoy长子的意外离世。

Malfoy家放出消息,要放出Draco的遗物做慈善拍卖,拍卖会设在周四,也许因为是工作日,所以来者寥寥。出于好奇,Harry抽空参加了,还拍下一件遗物,那是一卷不值钱的录音带,几乎没有人举牌,但Harry还没在魔法界见过录音带,就拍下了。不过仔细想想,既然魔法界有收音机的话,有录音带又有什么出奇呢。


“录音带啊?我以前看到比较多,现在好像都用黑胶盘刻录了吧,音质比较好,看起来也高级一点。”Ron在火炉那头说。

Harry将录音带翻过来,发现背面写着“亲爱的Draco,于6岁”,确实是个有点年代感的物件了。他翻箱倒柜地找出一个收音机,将带子放进去。胶带转动中,音箱里传来一段钢琴曲。音质一般,有点沙沙声,曲子不到两分钟,但弹得很熟练。Harry想象着Draco六岁的样子,手指还不够长,要将手腕稍微移一下才能按到八度的琴键。但他还是弹得很好,好得让父母想要为他记录下来,将这段短短的琴声刻在一盘录音带里。Malfoy夫妇自然是对儿子寄予了很大期望,尽管这种期望也许是建立在不那么高尚的道德基础上。


但现在Draco已经死了。








第一次见面后,Harry很快就从同事的闲聊中打探到Draco出现在心理咨询诊所的原因。听说他供职的圣芒戈药房,今年也来了一轮心理健康检查。

Draco一般出现在周二下午,因为下班时间错开,他的预约总排在Harry前一个。两人已经碰到过不止一次了。天气慢慢暖和起来,Draco挂在衣架上的衣服也从厚实的长袍换到一件轻薄的短外套,领带也不系了,衬衫的纽扣解了一颗,领口很随意地敞开着。这让他看起来更符合真实年龄,也更容易亲近。

这天Harry试探着问:“你来这里,是不是因为科室的心理健康检查……”说到一半,音量又降下去,隔着两个位子,Draco面前立起来的那几张薄薄报纸仿佛铜墙铁壁,不仅攻不破,敲上去也哐哐作响,让人望而生畏。当然Harry不认为自己畏惧Draco,他只是怕搭话失败后的无限尴尬而已。


“挂了。”Draco声音很坦然,仿佛Harry问的是今天星期几。他似乎已经看完报纸了,正在将“铜墙铁壁”叠好。

“我也是。”Harry点点头,Draco也把报纸放在原来坐的位子上,往中间挪了一个座位,“你们要求拿到多少分?”

Draco眯着眼睛想了下:“九十吧?”

“一样的。”


Harry转向Draco,将身子往他那边探过去一点,两人中间只隔了一个座位,比起刚才靠近了不少,他像是学生时代考试后对到同样的答案一样,感到一点点莫名的欣喜。Draco的肩膀也向Harry这边靠过来了,他主动开口,小声抱怨起这些心理咨询有多烦人,而Harry则是频频点头表示赞同。这样的交谈保持了很长一段时间,Harry甚至希望这种和平的气氛能一直继续下去,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成熟地对话,礼貌又不是幽默,这让Harry觉得自己是个真正的大人了。两人持久的交谈最后被前台女士的声音打断了,Draco无奈地摇摇头,起身向门外走去,然后在门框处停住了,他回头,与Harry交换了一个短暂的眼神。


几乎是一瞬间,Harry领悟到那是一个怎样的讯号。奇妙的是,他意识到一种隐秘的关系开始在两人之间建立起来了,他们是同龄人, 是同窗,是步入社会的同一班新手,他们也是从不对付的两个男孩,来自不和的两个学院,来自战争中对立的阵营,但就在刚才的窃窃私语中,他们如同对暗号一般交换信息,确认身份,发现大家都是倒在同一个心理测试折磨的沦落人,这让他们像是那些坐在利益长桌上的绅士一样,在桌底下暗暗握起了手,形成了一个小小的,耐人寻味的同盟。Harry的心因为这个秘密而兴奋起来。






接下来的日子里Harry开始期盼起每周的心理咨询,他总会早到一点,留出足够的时间跟他那位“秘密盟友”聊天。内容不外乎即将结束的为期六周心理咨询,以及工作上烦人的各种小事。意外的是,Draco对于每周一次的见面也毫不抗拒,有的时候他甚至连报纸也没有带来,看到Harry进来便扬起嘴角打个招呼,似乎是专门在等。然而他也注意到Draco眼下的青色是越来越重了,脸色也很不健康,当Harry问起的时候,他只抱怨最近晚上越来越热导致失眠。

每次Draco走出等候室之后,Harry将额头抵在玻璃窗上,就能听到外面波浪般起伏的蝉鸣。


夏天确实已经来了。









当时Harry还不懂得将Draco越来越差的精神状况与Malfoy家公审的失利联系在一起。


一日在前台进行登记的时候,Harry瞥见登记本上,Draco Malfoy的预约越来越密集。前台女士察觉到他的眼神,将本子往里面移了一下。

一周三次的预约,早已超过考试要求的次数。但Draco对他频繁的心理咨询闭口不谈,只在见面时跟Harry分享魁地奇全国预赛的资讯。一来一去,Harry也就不好意思问他了。

Draco Malfoy不是一个愿意敞开心扉的人,他明白。



现在想来,也会说“当时如果多关心他一下就好了”,类似这种话。



真正发现Draco的不对劲是在他们倒数第二次会面。


“今天可真热!”Harry一边抱怨着一边走进等候室,袍子早已脱下来拿在手上。他的脸被太阳晒得通红,汗水顺着太阳穴直往下淌,这个温度,足够让他邀请Draco去吃冰激凌了。他也已经做好准备,要把邀请说出口,“要不我们待会儿……”

Harry大大咧咧地挂好袍子,转身后愣在原地,室内的人没有回应他,那张巨大的报纸又回来了,它大张着,将Draco结结实实地挡在后面。

捏住报纸边缘的双手非常瘦,仿佛非常用力,指节都发白了。

“嘿,Draco。”Harry小心翼翼地叫了他一声,室内的降温咒很有力,他吸了吸鼻子,有一种自己快要着凉的感觉。

报纸后的人应了一声,但并没有把报纸放下来,也没有翻页,似乎只是把报纸当作屏障。Harry想要走前一探究竟,但前台女士已经开始叫Malfoy先生了。Draco站起来,低着头匆匆走出去,全然无视立在门边的Harry。


Harry坐在位子上,反复思考上一次的见面,自己有没有说什么得罪Draco的话,他烦恼地揉着额头和乱发,忽然捕捉到一丝不寻常的声音。

那是一丝若有若无,吸气声,很快Harry便发现那是一声呜咽。这声呜咽如墨水滴入湖中,逐渐扩大,变成压抑的抽泣。Harry将耳朵贴在墙上,发现声音来自隔壁,Draco所在的诊疗室。

他马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。







几年前在霍格沃兹,Harry还是去了禁林。

他能顺利毕业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,有了这个保障,他不介意悄悄违反几条校规。

“荧光闪烁。”他悄声潜入禁林边缘,魔杖尖的微光在黑暗中很显眼,让他想起早上Draco冻得红红的鼻头。

那家伙真的在禁林里冻了一晚上吗?

Harry现在倒不觉得冷,Hermione给他和Ron各一瓶暖身火焰。现在这个温暖的果酱瓶正躺在他的衣兜里。


一年级的时候Harry也曾跟Draco一起在晚上巡过禁林,那时两人还是身量不高的两个小朋友,夜晚的禁林充满危险,地上树枝盘根错节,两人的袍子长到脚腕,一手举着提灯,一手握着魔杖,磕磕绊绊往前走。一点点风吹草动就能将两人吓得落荒而逃,或者说,把Draco吓得落荒而逃。那人是外强中干的胆小鬼,一直都是。他讨厌Draco Malfoy,讨厌Malfoy家族所有人,也许不包括他的母亲。他听闻Lucius通过出卖食死徒来获取减刑,但对此魔法部依然有争议,有人传言当Lucius的利用价值不再,他就会马上被扔上审判席,对此Harry毫不怀疑。

Draco今晚到底要做什么,Harry心里没底,他只知道这人一向输不起,霍格沃兹一役对他的家族以及他个人都是重大打击,估计他对于自己这个始作俑者不会善罢甘休。但Harry怀疑他能混蛋到什么程度,难道在有求必应屋还没吃够教训吗。


穿过一片灌木丛,Harry看到不远处山毛榉下有一个光点,看来有人已经来了,为以防万一,他向四周抛了几个现形咒,发现没有异常才走近树下。树下的人来回踱着步,显然很焦虑,Harry踩断枯枝的声音惊动了他。


“你来了,你的跟班呢?”Draco的声音冷冰冰的,带着嘲讽。

“就我一个人,”Harry毫不畏惧地往前走了一大步,“还有,他们可不是跟班。”他们间的距离足以让他看清对方的脸,Draco的脸颊和眼窝都一种不健康的状态凹陷下去,在黑暗中仿佛一具苍白的骷髅,他的杖尖挑着一团鬼火。

“我先说明好了,我可没时间陪你玩决斗游戏。”Harry大声说,惊动了一些潜伏在树丛中的动物,“你要是没什么要说的话,我就先回去了。”

Draco往前走了一点,但没有回话。忽然,他杖尖的光芒熄灭了,四周顿时暗了不少,Harry只觉右手边上出现一股吸力,冬青木魔杖瞬间从他手上飞走。这时,光亮又回来了,Harry看到自己的魔杖正握在Draco手里。

“还我!”未等他上前夺回魔杖,Draco已经将魔杖扔进山毛榉的树洞里,连带他自己那一根。这回两人陷入了彻底的黑暗中,Harry绷紧神经,只听见一阵风声,左脸上已经挨了一拳。他想还手,但脸上又挨了一拳。这两拳的力道之重,让Harry直接摔倒在地上,Draco紧紧压上去,两人扭打作一团,混乱中Draco伸手掐住Harry的脖子。


“你……你疯了……”Harry从牙缝里挤出几句怒骂,Draco手上加大了力度,掐得他喘不过气来。那双曾在一年级向Harry伸出过的手现在扼在他的喉咙上,很用力,仿佛真的要置他于死地。发光的果酱瓶从衣服里滚出来。两人间一方小小的空间被照亮了,Harry拼命挣扎着,有一瞬间他对上了Draco的眼睛,那双灰蓝眼睛里反射出一点火光,混杂着难过,不甘,恐惧的情绪,像在看一只死去的宠物。两人对视间Draco的手逐渐放松,Harry趁空使出浑身力气将他踢翻在地,然后翻身上去按住,两人的袍子纠缠作一团,绊住他们的腿脚。两人都喘着粗气,Harry提起拳头作势要打,Draco应激地闭眼偏过头去,砰的一声,拳头重重砸在他耳侧的地面上。



附近的动物早被两人的厮打吓得逃跑,霎时,树林里变得无比安静。Harry耗尽了力气,颓然坐在Draco身上,Draco的脸隐藏在身上人的影子里,看不清楚。十几秒后,被固定在地上的人发出一点类似呜咽的声音,还没等Harry反应过来,他已经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,他侧着头,肩膀抖得厉害,一边脸压在枯枝上,已经被擦伤了。他咬着牙,发出嘶嘶的抽泣声。Harry呆呆地听Draco哭了一会儿,然后拖着发麻的腿站起来,从他身上离开。而Draco则是呜呜着蜷起身体,将脸抱在手臂里。Harry木然地从树洞里将魔杖拿回来,拍干净袍子,又将果酱瓶捡起来放回口袋里,这些都做完之后,Draco仍然没有起来,他在自己袍子里缩成小小一团,哭声已经听不见了。Harry将他的魔杖也捡出来,扔在他身上。

体力在刚才的搏斗中早已消耗殆尽,在这样的寒冬中,汗水居然如瀑布般从后背流下,风一吹来,Harry打了个冷战。






而现在。



治疗师今天一定忘了施隔音咒。

墙那边传来的哭泣声逐渐弱下去,其中夹杂着一些模糊的话语,具体内容听不清楚,只听到【不能】【没有】【不】,有许多否定意义的词语。

Harry局促地坐在离墙壁最远的椅子上,他甚至把窗户打开了,外头的蝉鸣如潮水般涌进来,填满了房间,他几乎想给自己施个闭耳塞听咒。鼻子突然痒起来了,喉咙也开始不舒服,Harry轻轻咳嗽起来。几年前从禁林回来后,Harry就感冒了,一开始只以为是出汗后着凉了,没想到却一直到毕业还没好。Hermione每天心惊胆战地给他测体温,监督他喝下医疗翼给的治疗药水,害怕他患上疑难病症。最终得出的结论是他得了某种过敏症。然而自毕业之后,Harry已经很久没犯过了。是Draco打开了他身体内某个关乎痛痒的开关。


一想到过去的几个星期,在两人平静交谈之后,Draco也许也在隔壁房间像今天一样哭泣,Harry的病症就更加难受。他想在口袋里找出手帕,却摸到一个小盒子。




Draco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已经将自己整理好了,似乎是为了弥补刚才的失态,他主动回到等候室向Harry问好。Harry站起来,摊开手心。

“这个是George给我的,麻瓜们的魔术小把戏。”那个糖果盒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里,Harry忐忑地展示给Draco看。

“你看,像这样。”他把盒子拉开,里面空空如也。他又推回去。

“再打开,ta-da!”盒子被再次拉开,里面是满满的糖豆。他将盒子递到Draco面前,又保证道:“这不是比比多味豆,全部都是甜的。”

Draco愣了一下,没有接:“给我的?”

“给你的。”Harry一本正经地点头。

“我又不是小孩子,”Draco嘴上这样说着,却真的接了过去,此时他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,“谢谢。”

他把糖盒攥在手心里,与Harry告了别。





Harry在最后一次咨询时迟到了。不,其实他没有迟到,他只是错过了与Draco碰头的时间。一个逃脱的食死徒在魔法部附近闹出了点乱子,当他解决一切匆匆赶到诊所时,高级袍子静静地挂在等候室里,Draco已经进咨询室了。

窗外蝉鸣声声,Harry有些懊恼自己的晚到,待Draco走进等候室的大门,他立刻站了起来向他打招呼。还未等他们寒暄两句,前台女士已经叫Harry名字了。

Harry心不在焉地回答着治疗师的问题,他掌握了一套标准答法,可以保证自己顺利合格,果不其然,治疗师在问完之后与他握手,恭喜他咨询已经全部结束。


也不知道Draco搞定了没有?这样想着,Harry回到等候室,却发现Draco还坐在里面。

“你怎么还在?”

“有个东西要还你。”


Draco走到Harry面前,从口袋里掏出魔术糖盒,他拉开盒子,里面的糖豆不见踪影。

“糖我吃完了。盒子还你。”他关上盒子。

Harry想说其实你不用还,但他发现Draco已经将盒子塞到自己手里,就没说出口。他捏着糖盒,一时不知要说什么。

Draco将盒子还给Harry之后,往后退了一步,他的目光从上到下将Harry扫了一遍,然后又回到Harry的脸上。他神色认真,不发一语,只是仔细地将Harry的脸看了又看,仿佛要记住些什么。最后他郑重地点了点头,便转身向楼梯走去。


“嘿!”Harry追着他出去,只看到他的袍脚扫过最后一级阶梯,便再也看不见了。










这就是全部了,与Draco Malfoy的摩擦,重遇,交往,分别,这就是全部了。


Draco Malfoy已经死了,他们却没有好好告别。



他的死真的是意外吗,如果是的话,他最后的端详意味着什么,如果不是的话,为何连再见也不说。Harry仔细回想每个细节,他那时怎样,然后又怎样,是因为之前怎样,后来就变得怎样,从一年级到七年级,从七年级到最后一次见面,是怎样的开始,招致了最后的结果。

他越想,越觉得Draco的坠亡并不是意外,这使他非常非常懊恼,已经到了无法睡着的程度。他参加每一个拍卖会,将Draco的遗物尽可能多地买回来,翻来覆去地研究那些袖扣,领带夹,画着幼时涂鸦的书本,想要找到一些线索。但都一无所获。那些东西杂乱地堆放在桌面上,看起来像是Harry偷了Draco的藏宝箱,只为寻求一句告别。


Harry坚信Draco如果要走,一定会跟自己告别的。

哪怕只有一句话,一团废纸,几点墨水渍。

但什么都没有。


Harry开始困惑,Draco是在责怪他么?责怪他的不留心,责怪他没有及时来禁林,责怪他自以为是的搭讪,责怪他在自己陷入绝望的时候,没有伸出手。坐在等候室里,应付那些无聊的对话时,Draco到底在想些什么,是不是【旁边这个人到底知道些什么】?还有禁林无边的黑暗中,他是不是在无声的求救呢?


那天的治疗室,传出那么多否定的话语。

【没有办法了】

【不能再这样下去了】

【我不行了】

是这样么?



Harry去了好几次Draco坠落的天文塔,塔上的风很大,穿过无檐的窗口,仿佛悲鸣。

【救救我,救救我】



有过如此多的呼救啊。为什么那时候他什么都没听到呢?



他一直以为,自己对于Draco,是特别的。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自信,但他却一直相信着。

主动伸过来的手,奚落与嘲讽,Malfoy庄园里那句“我不知道”,有求必应屋里的火舌,拳脚,抽泣,放下报纸之后移过来一个座位。仔细想来,几乎全都是不好的事,但都是特别的不是么?

他像是看着了太阳下冰面悄然开裂,裂痕延伸千里,最后分崩离析。

他旁观了Draco的分崩离析,却什么都没有做。


每当这时,Harry又想要骗自己,骗自己说Draco的确是意外身亡的,但这样的幻想无疑让他更痛苦。光是想象那人临死前的恐惧和不舍,就让他的心脏纠成一团。




他真的以为自己是特别的。

可是,那些当着自己面的压抑的哭泣,或冷或暖的接触,心照不宣的同盟,原来都只是微小的关系而已,太单薄了,根本不值一提。也许连责怪都没有,到最后全部不作数。


他只是Draco生命中的过客,并没有获得送别他的权利。







也许是因为连续失眠,Harry的过敏症状越来越严重,他不得不请了病假。

他在家里播放从拍卖会上买来的录音带。

一分十八秒,四四拍,是一段非常温柔的曲子,他反复地听,听的不再是曲子本身,而是琴箱内敲弦时每一拍的共鸣,落指时摩擦的强弱,皮鞋划过地板,风摇动窗棱,呼吸。

Harry躺在床上,听了一遍又一遍,每一个一分十八秒,都在想着那个人。

当他回过神来时,发现自己的脸已经被眼泪弄得一团糟。他终于可以承认,自己非常想念Draco Malfoy,非常想念。可是他已经死了。


Harry坐起身,从镜子中看到自己丑陋的哭相,他有点看不下去了,就将手伸进口袋里,想要掏出手帕擦脸。


口袋里有一个硬硬的东西,拿出来一看,是Draco还回来的糖盒。Harry的眼睛再度模糊起来。

盒子里的糖被吃完了,轻了很多,即使拉开也不会有任何东西。



即使是这样。Harry怀着再看一眼的心情,将盒子拉开——


四方的铁盒里,躺着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。



Harry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,他顾不上邋遢,连忙拿衣袖擦了一把眼睛,他将盒子推回去,在拉出来,盒内再次空空如也。再次拉出,纸条又出现了。


Ta-da!


他的手颤抖着,展开纸条,上面写了一个地址,还有日期。落款欠奉。不过也不必费脑筋去猜。


【马纳洛尔火车站,7月31日】











纸条上的火车站位于异国小镇,小镇立于悬崖之上,火车轨的另一边就是一片大海。Harry直到出行前才想起来今天是自己生日,他暗暗希望这不是巧合。


他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,这里的火车一天只有两班,他坐早的一班来,车上与站台都没有任何特殊之处。他已经在月台上坐了很久,铁轨那边的大海在太阳下闪烁着金光。明明同在一个大陆,这里阳光明媚,伦敦却总是阴沉。在这里扔下一个漂流瓶,也许也能漂回英国去。


他胡思乱想着。

月台上除了他之外再也没有别人,这里的植物生命力茂盛,常春藤盎盎一丛攀上车站雨棚,傲然地绿着。枝叶间有阳光投下来,绿荫处也不黯淡。




那张纸条连着糖盒,还放在Harry的口袋里,他出门前又拿出来读了一遍,明明只是很短的留言,却要一字一字地确认,生怕看漏看错了什么。他害怕一切只是他一厢情愿,他与Draco间并没有存在过什么,自己与他人是没有差别的,都只能从报纸上获知Draco的死讯,然后感叹惋惜而已。




火车进站了,飞驰的车厢挡住了对面的海景,Harry站起来,巨大的紧张感笼罩着他。这列火车相当长,几十个车厢连在一起,它们逐渐停下来,Harry从最后一个车厢往前,在月台上小步跑起来。不知出于何种原因,也许是直觉,他努力仰着头,看车厢里坐着的人。

一个,两个,三个,四个……

他的鼻子堵住了,喉咙也很痛,气喘吁吁,也不知道跑过多少节车厢,在某节车厢前,他突然停了下来。




车厢里的人是那么熟悉,但又跟以前不一样。




他穿着麻瓜衣服,白色背心外套着颜色凉爽的短袖衬衫,脸晒黑了一点,鼻梁上晒红了一道,胡子没有剃得很干净,铂金色的头发向后梳,但没有用发胶,仿佛只是因为太热而随便梳起来。


Harry被钉在原地,他不能动,也说不出话,他一时有太多话想说,有太多问题想问,这些东西在胸口翻涌,如同浪潮拍岸。


那人看向Harry的方向,但没有看到Harry,他似乎并没有期待任何人出现在站台上。他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平静。他显然处于一个非常放松的状态,他变得只有眼神,没有目光,对一切都不那么关心,Harry热切的与他对视,但还未碰撞上就已消散开。


风将常春藤摇得沙沙作响,火车鸣笛,准备再次启程。





列车向前移动,越来越快,Harry突然从刚才恍然的状态中回过神来,追着那节车厢向前跑。他想问你看到我了吗?你是Draco吗?你要去哪里?你现在过得怎么样?


他渐渐便追不上了,于是他幻影移形,追着火车过一个又一个山头。

他还想问我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吗?我有帮到你吗?我让你痛苦了吗?你愿意跟我说再见吗?


最后他停在一个山头,高处的风将他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,满山的野花不知烦忧地盛放着,又被狂风撕去花瓣,荒野馥郁的香气披挂着花瓣草籽,浩浩荡荡,向山下奔驰而来的列车袭去。






Harry的脸上满是眼泪,也许是因为过敏,也许是因为情绪,他站在高高的山顶,向列车喊:


“Draco!Draco!”



列车越靠近,轰隆声越大。Harry两手放在嘴边,大声喊:


“Draco! Draco!”



前面便是隧道了,Harry不知这条隧道通向哪里,列车进了隧道,他就再也见不到Draco了,大海广阔,铁轨会把他带到任何地方。满腔的疑惑与痛苦击打着Harry的心脏,他在高岗上,在大风里近乎绝望地大喊:


“Draco!Draco!”






列车在隧道前高声鸣笛,车厢钻进洞口,带起一阵疾风。看着一列列车厢消失在隧道口,Harry无力地跌跪在草地上,他的眼镜也花了,狼狈地摔在草丛里。





忽然,有什么东西,闪着白光,从列车某个车厢处逆着风飞来。


Harry先是觉得不可思议,然后飞快地擦了把眼睛,那东西离它越来越近,他看清楚了。




那一瞬间,一切疑惑都有了解答。



Harry猛地站起来,像傻子一样朝列车挥手,拼尽全力呼喊,风将他的声音带向远方:



“再见啦!再见啦!”




原来他在Draco Malfoy的人生中,确实留下过什么。哪怕只是糖豆般微小的安慰,也确实留下过痕迹。足以让他被仔细端详,然后记住。










“再见啦!再见啦!”

“再见啦!再见啦!”

“再见啦!再见啦!”


从列车车厢处迎着阳光,逆着风飞来的,是一只振翅翱翔的纸鹤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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